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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一日姻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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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一日姻緣

初春的夜寒得料峭,柳梢尖尖的月,鋪著素白的底,襯著下面滿院的喜紅,靜謐而疏美——正是洞房,花燭夜。

溫暖而又緊繃的氣息縈繞周身不散,平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漸漸局促不安。隨著嫁衣件件褪去,涼風輕輕拂來,她忍不住哆嗦一下,呼吸似凝住般的紊亂。一直閉著的雙眸小小顫抖幾下,閉得更緊些,只是原本白皙的臉蛋,嫣紅如三月桃花。

心跳,噗通噗通,讓靜室充滿旖旎暧昧。過了今夜,她便是真正的出嫁新婦,再不是守在香閨愁嫁的姑娘。

桌上的燭火已要燃盡,屋外更鼓響了好多次。預料中該來的沒有來,久久沒有遮掩的玉白身體冷得越發僵硬。緊閉的雙眸輕顫了幾番,小心翼翼張開了縫隙,這一眼向上掃去,入目便是丈夫俊俏斯文的臉,以及緊抿的薄唇。

好委屈,他好像在這樣告訴別人自己的心思。

朱寶珠頓時面紅耳赤,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。她想得太過簡單,本以為既然嫁了,那便嫁雞隨雞嫁狗隨狗,就算原本百般不願,成了夫妻那便要做夫妻該做的事,該盡的職。卻不想自己妥協在十八歲的風聲裏,如今成為她丈夫的人,妥協下還飽含無盡委屈和不甘。

朱寶珠羞澀燥熱的心漸漸平靜下來,索性張大眸子與這男子對視,見她如此,男子蹙眉別開眼。

聽說已滿十九,卻如十七八的清俊少年帶著稚氣和張揚的朝氣,緊抿的嘴,深蹙的眉,清澈雙眸中毫不委婉的痛苦、不屑、失望、厭惡……

此刻,她已是他的妻子,他亦是她的丈夫。已成定局,誰也不能反悔。

這洞房,到底要該如何?但凡女人都不願在洞房之夜被丈夫冷臉遺棄,傳出去一生無臉見人。

朱寶珠從沒像今夜這般憎恨自己沒有一張俏臉一副曼妙嬌軀,不然就算這男子此時無意於自己,但見美色總不會無動於衷。

朱寶珠收起拔涼的心境,稍稍拉起棉被遮擋自己肥碩的身軀,再一次閉上細小的雙眸,嘆息淹沒在刻意的平靜裏:“相公,該歇息了。”

那僵坐的男人微微一動,眉頭更緊

“燭火趕緊熄了吧。”她又說。

燭火太亮,越發照映出自己身體沒有吸引力的事實。新婚夜這般主動的‘示好’,說出去都沒人相信,朱寶珠忍不住咬住嘴唇。

靜坐良久的男子搖搖晃晃起身,再沒看床榻上的新人一眼,以雙手掩面,悲呼哀嚎:“大哥——你饒了我吧——”她心頭一突,那男人已經跌跌撞撞沖出了新房,獨留一室紅紅火火,雙囍也淒涼。

她不知道這會自己應該如何作為,沖出去放口大罵亦或是一哭二鬧博同情。這種事就算問人,怕也得不到答案,她朱寶珠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第一奇人才會遇上天下第一奇事。

她平心定氣,靜靜欣賞了一下床帳內各處精致的繡花繡字,還是要數正中大大的囍字最為奪目,紅色囍字裏蘊藏著數不盡的金線,聽說是臨城紅娘繡坊的絕技,朱寶珠卻不置可否,這手繡技還不如她家鄉白鳳繡坊的年輕繡娘,至於那些老一輩的更是無法相比。也難怪相公的長兄千裏迢迢從北方去南方采貨,如果他不去南方就不會去她家中拜訪,更不會有這段姻緣了。沒有這段姻緣,她朱寶珠還是一個十八歲卻愁嫁的老姑娘,即便她有一個讓無數男人羨慕覬覦的殷實家底,還有讓無數女人嫉妒的‘朱寶齋’裏永遠穿戴不完的珠寶首飾。

但她是個醜胖子,全城男人都知道,所以男人們不喜歡他。她不但是醜胖子,還是個喜歡穿金戴銀惹人眼紅的醜胖子,全城女人都知道,所以女人們都厭惡她。

這樣的她愁了十幾年總算是出嫁了,從南方嫁到遙遠的北方,出嫁的時候轟動全城,她的嫁妝足足擺了一條大街,比相公長兄帶去的商隊還磅礴。

她眨了下眼睛,拿過衣物草草穿戴好便跟著逃離而去的相公出了新房。今夜的羞辱,以後再也不想承受,必須想個法子解決才是。

迎面撞上滿面怒容的陪嫁丫鬟玉容,玉容急急拉著她道:“小姐,姑爺真的太失禮了。”

朱寶珠眉頭一皺,錯開她奔去了前廳,遠遠聽到那兒傳來的怒罵聲,朱寶珠頓時慢下腳步隱身在門柱後,細細關註裏面的動靜。

前廳中,長兄從文之咬牙切齒從椅子上站起,狠狠摔下手裏的茶杯,沖著自己唯一的弟弟,亦是唯一的親人從應之怒喝:“你眼裏可還有禮義廉恥還有一點孝心?弟妹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,你不要單看一副皮囊,日後多多相處你自會知道她的好,你想休妻那絕對不可能!”

休妻……白天才娶進門,晚上便想休。朱寶珠心靜如水,嫁衣卻被攪出幾條深深的褶皺。

跪在地上的從應之聳拉著腦袋,滿臉無辜和委屈,只聽他道:“小弟知道大哥要我娶她是為了家中生意,興許她真如大哥形容的那般內秀,小弟本也不想讓大哥再操心,不然我哪裏會和一個陌生女子成親?可是現在小弟實在無法接受大哥的好意安排,小弟無能,小弟膚淺,小弟不想看到她,如果大哥不想小弟一生無子那我無話可說,我寧願一生不要孩子也不要去碰她。大哥,你狠心拆散我和瓔珞,我心已死!”

從文之聞言眉頭皺得更深,朱寶珠隔得老遠還能聽到他牙齒發出的咯咯聲:“弟妹不過胖了一點,有你說的這般不堪?我現在的確後悔,不是為你後悔,是為了才過門的弟妹,嫁給你糟蹋了!”

從應之搖頭,眼淚嘩啦啦直掉,哭起來臉紅紅的,俊美且可愛。可是看起來如此單純可愛的男子,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讓朱寶珠恨不得羞愧撞死。

聽他說著,自己就好比這世間最醜惡的母豬。

從文之的怒氣難以收覆,正預繼續說教,從應之陡然站起身擺出滿臉決絕,放大嗓門嚷嚷道:“大哥你不要再說,就當我配不上她,大哥你饒了我吧,我喜歡瓔珞,我只想娶她為妻,大哥若是不答應我,我、我就…”

“你就如何?離家出走和我斷絕兄弟關系不成?”從文之靠近弟弟狠狠地逼問,他了解自己的弟弟沒有離家出走那份勇氣,他離開了自己出去估計連飯都吃不飽,至於那個瓔珞雖然比弟妹漂亮,可是在他眼裏也僅僅只是漂亮而已。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子,單單漂亮又有何用?

從應之沒想到大哥會說出這種話,臉色微白,大聲嚎哭起來,邊哭邊道:“大哥你不要逼我——我真的無法面對她!你要是再逼我,我、我寧願撞死——”

砰——

從應之的腦袋狠狠撞在門上,如他所料撞得暈死過去,本來白皙的額頭血水橫流。

“應之——”

“快叫大夫!”

本是洞房花燭夜,朱寶珠靜靜看著滿屋子下人全部忙碌起來,看著從文之滿臉悲痛憂心不已的將弟弟抱回房間,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卻沒發現她的存在。

朱寶珠獨自在前廳坐了下來,隨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,在忙來忙去的從家人面前,慢悠悠的品茶。

桌上的燭火閃爍不停,屋外春風輕拂,從大門灌進來浸得朱寶珠微微發冷。茶水將盡,沈思半晌的朱寶珠淡淡嘆氣一聲,喚道:“玉容,拿紙筆過來。”

小心翼翼躲在旁邊很久不敢出現的玉容立即應聲,速速離去。

得到紙筆後朱寶珠稍稍發了會楞,其後便在玉容的註視下信筆揮灑,絲毫不作停留,以最幹脆的速度完成了一封休書,休書是以從應之的角度去寫,其罪便是朱寶珠不孝長兄,不敬丈夫。

玉容一個字一個字看得清楚,震驚的差點當場暈死過去,還沒等她緩過勁頭,朱寶珠將休書放在桌上,吩咐道:“玉容,去看看從應之好些沒,想想也應該沒什麽大礙,你將從大哥喊過來,說我有事找他。”

玉容不動作,垂著腦袋眼淚嘩嘩滴落,啞著嗓子難受道:“小姐,你這又是何必,老爺夫人若是知道豈不會…”

朱寶珠不說話,只是拿細小的雙眼打量她,玉容心中一顫,再不多問,匆匆跑去喊人了。

從文之沒一會便到了前廳,見朱寶珠穩穩坐在椅子上微微一楞,隨即微笑柔聲道:“夜深了,弟妹何不早些休息?”

朱寶珠也不看他,只是搖頭輕笑:“我朱家世代從商,人人都說無商不奸,此話雖不假,但無論如何,我朱家絕對沒有幹過殺人放火的極惡之事。如今因為我朱寶珠貌醜駭人,倒是差點釀成命案,這叫我情何以堪?”

從文之臉色青紅交替,顯是尷尬之極,他狠狠咬牙暗罵小弟太不懂事,也心驚朱寶珠此番言語,她好似瀟灑鎮定得很。

見他望著自己,朱寶珠又是一笑,細小的眸子幾乎瞇成一條線,臉蛋上胖胖的白肉微微輕顫:“為了不愧對朱家列祖列宗,不殘害大好兒郎,大哥就當我朱寶珠沒有來過,明日我會帶著屬於我的東西原路返回,這是休書,大哥過目。”不是沒有想過勉強自己,將就人生得過且過,但是真遇上某些事,她發現根本無法強求,別人要死要活,她又該何日安身?還不如彼此放過。

從文之如拿到一個燙手山芋,抖了好幾抖才將休書接住,雙眸瞪得如銅鈴般大,臉色慘白一片。即便敲碎他的腦袋,他也想不通這是一個女人說的話、幹的事。

但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,滿篇洋洋灑灑的墨跡不似大多女子的娟秀,反而多了幾分大男兒的氣概,很漂亮的字,很幹脆的休書。她已經拿定主意鐵了心,這些文字告訴他這點。

從文之久久無法動彈,好似被休掉的人是他。

“玉容,把朱家的各位下仆知會一聲,然後把我帶來的東西全部收拾妥當,明早便走。”朱寶珠的聲音打破靜謐,玉容苦著臉離去,從文之面色難看的擡頭看朱寶珠,朱寶珠淡淡道:“這封休書麻煩大哥叫你弟弟蓋上印章,我想他看到這個什麽傷都會好了。”

“弟妹……何必如此……小弟的確有不對,是我管教無方,日後我會嚴加看管不會讓弟妹受一點委屈,這休書就算了。”

朱寶珠微微扯起嘴角,心道從應之的確該管教管教,十九歲的男子還像個沒長大的少年,為人沒德也沒品,鐵定是被這位大哥從小寵大的。原先知曉從家長輩早逝,年幼的從文之一手帶大繈褓中的弟弟,還要兼顧家業很讓人同情且敬佩,她猜測那位和大哥一起長大的弟弟,肯定也是位真男子。

“大哥,你若還有點良心就成全我和令弟,我不想一輩子活得太難堪,相信你也不願唯一的弟弟三天兩頭撞墻出血。”

從文之氣惱的拍下休書,狠狠道:“弟妹你別難過,我這就給你出氣去,看我不非打得他認錯為止。”

從文之氣匆匆去將從應之揪了過來,從應之的額頭已經止血,上面擦著藥酒,在前廳看到朱寶珠,他蒼白的臉色變得慘白,眼眸裏還是隱沒不去的厭惡和痛苦。

“應之,你還不向弟妹認錯!”

從應之瞪大眼睛,哇一下又開始嚎哭:“都怪爹娘死的早,我只有大哥你了,大哥你為什麽要逼我,你明明說過這輩子只要我快樂就好,可是現在你拆散我和瓔珞,還逼我娶這個女人,我還不如撞死了好!”

“沒人逼你死。”朱寶珠一句話阻止了從應之的二次自殺,只見她緩緩起身,拿過休書遞給滿臉驚愕的從應之:“蓋個章明天送去衙門,以後我和你就不再是夫妻。若是知道你膽小如鼠,我一定不會大老遠跑來嚇你,寶珠在這給你道歉。”

“弟妹!”從文之氣得跳腳,欲要去追朱寶珠,楞了半天的從應之拽住大哥,悶悶道:“大哥,她瞧不起我。”

從文之瞧著弟弟這模樣,恨不得撞暈的人是自己!他怎麽會有這樣的弟弟!

翌日,從文之多番誠心挽留,差點又鬧得從應之去撞墻,吵吵鬧鬧好幾場子,朱寶珠最後還是帶著所有嫁妝和家眷,離開了臨城。

她和從應之,不過是一日夫妻的緣分而已。

坐在馬車中,出神望著外面與家鄉大不相同的土地,朱寶珠全然沒有了面對兩兄弟時的那份瀟灑,她不過是想和天下所有女子一般嫁人相夫教子而已,等了十八年,本以為是天賜良緣,卻不想得來的是個天大笑話。

她想到出嫁那天,暖風徐徐的碼頭,父母兄長們滿面的開心笑容和不舍,多番叮囑言猶在耳,眨眼一月過去,新婦成了棄婦,且還是自找罪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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